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我看来,审讯室里上演的每一场反腐大戏,都是没有硝烟的暗战,在舞台上扮演主角的,除了侦查部门的检察官,还有一些演技精湛的反派角色——影帝型的办案对象。有时候,一身老土得掉渣的衣着,一副老实愁苦的面容,一辆代步上班的自行车,一段凄苦励志的出身经历……这些老戏骨营造出来的细节氛围,往往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更能动摇办案人员的侦查意志。只有内心足够强大的人,才能识破其用心,始终保持攻击势态,促使他们放弃飙戏,老实交待。
现实办案中老戏骨们的表演是不拘一格,形态各异的。尤其是面对侦查新手时,他们的表演欲望愈发强烈,他们或装穷示弱,博得“他不太可能有问题”、“再查下去没意义”之类的同情;或逞强好胜,想让人觉得此人不好审,此案不易查,产生畏难情绪。总的目的就是想动摇侦查意志,误导办案方向。所以侦查员入门第一关就是心理关,面对滔滔不绝型的,是否会不敢与之对阵?遇到“楚楚可怜”类的,是否会自觉不“人道”?幻由心生,如果有这样的感觉,恰恰说明侦查员的心理素质还不够强大,必须在实战中多观察,多总结,练就不愠不火但又不屈不挠的意志品质。
我就遇过不少这样的影帝。一个处长落马半个月后拒不交待任何问题,反复炫耀说自己家里条件优越,看不上那点蝇头小利,不会有经济问题。此人确实出身于家庭经商,名下有多套房产包括别墅,用的都是卡地亚、巴宝莉等名牌,似乎没理由贪图行贿人举报中反映的那点“小钱”。但是,自身贫富都不是贪婪与否的论据,而且我相信自己的侦查直觉,一个心里没鬼的人,怎么会在案发前上窜下跳,刺探消息,请教“高参”?这人一定是在演戏,一定是有问题!我在坚定信念连续突审几天后,终于攻破了其大额受贿问题,印证了这位处长的演技着实不俗。
再有一个搞笑的大咖也让我非常难忘。此君是一个国有银行的行长,涉嫌行贿后前三天应对非常老练,当我试图对其施压,并追问他准备怎么办时,他脱口而出一句“箴言”:“我还能怎么办?稳住阵脚,坚定信心,不等不靠,自己救自己呗!”这十八字“金句”让我大感惊奇,没想到还审出个准备充分,总结精僻的“理论家”,心想要拿下这人怕是要费点思量了。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天后我再次提审他时,他又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交待了。待他说完,我问他是怎么想的。此君倒也坦诚,他说进来前三天都是在强装镇定,看有没有人“捞”他,看检察机关有多大的办案决心。三天后,他发现没人管他,对其的审讯也没丝毫放松,又自觉挺了三天出去已对“圈子”里的朋友有了个交待,证明了自己不是一碰就招的“怂货”,于是赶紧争取主动。
还有一个是前倨后恭的变脸大师。在对一个局长的审讯初期,他一直表现出“虎死不倒威”的气势,每天坚持梳个大背头,煞有其事地为自己歌功颂德,仿佛他还在台上威风八面。我们制止他自我催眠式的作报告后,他非常生气,说:“你们太没礼貌,没教养,不尊重我!从现在起,除了某某领导来,我不再对你们说任何话!”说完抱肩望天,谁也不理,导致审讯中断。为了打击其优势心理,我们决定对其宣布立案,当看到盖上鲜红国徽的文书,听到义正辞严的宣告,这位局长惊得眼镜掉桌上,额头冒汗露出了一圈“刘海”。他显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拉住我持文书的手恳求道:“这事还有回旋余地吧,怎么来真的?请你让我见见领导,大家几个熟人,没必要搞得那么僵嘛!”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前后两张皮的变脸神技。
更多的时候,我们遇到的是一些殷勤、“贤惠”型的办案对象。这些人涉案接受调查后,会百般讨好侦查员,一方面是为了转移焦虑情绪,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博得同情,让办案人员高抬贵手。身处局中的侦查员,不光要施展各种谋略去攻破其心理防线,同时也要防备对手这种无孔不入的攻心小伎俩。常见的是为你点烟盛饭,争着去端茶倒水搞服务,对一些他认为比较好糊弄的人赞不绝口,在侦查员之间挑拨离间。比如,“您一看就是个有知识有水平的检察官,年轻有为!”,“您是个好人,和他们不一样!”,“我就爱和您说话,有共同语言。”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沾沾自喜,因为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想软化你的态度,模糊你的立场,让你觉得他们有素质,通道理,人品好,不会有问题或是“怒拳不打笑脸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这种念头一旦蔓延,就会产生消极办案的思想,甚至认为坚持攻击的同事是“冷血”、“残忍”。
没有征服,就不配谈怜悯。侦查是一门实践的艺术,审讯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每个侦查员的成长过程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当你一次次让老戏骨逼真的演技所蒙蔽,当一个个你认为没戏的案子、可怜的人在有经验的同事手中露出庐山真面目,你的内心就会逐渐变得平静而刚强。挫折、反思,然后你会成长。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多年的办案经历中,总会有一些场景会触动自己的侧隐之心。记得我在一个办案对象被执行逮捕之后,送文书告知其妻子,那个柔弱的女人眼前一黑,口吐鲜血,后来检查发现是癌症晚期,这个悲伤震撼的画面久久地定格在我心中,引得与案侦查员一片叹息。因此,在反腐败一线的侦查员,因为与社会阴暗面接触更多,更要注重保持自身的心理健康与平衡,时刻牢记自己打击犯罪,保护人民的职业操守。在每一个案件中,依法保障每一个诉讼参与人的权益,尊重其人格,做到不枉不纵,这才是体现同情心的正确方式。也许怜悯是人类的天性,但正义才是检察的初心。
(作者单位:湖南省醴陵市检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