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第一天的早晨阳光溢满,上海南站的站厅里挤满了去往江南各地的乘客们。他们中有的人是去老家扫墓的,有的是返回家乡的,但也有不少是像我这样趁着短假逃离繁华而忙碌的魔都上海,寻求一份身心解脱之旅的都市旅客。坐上去南浔的车后,摇摇晃晃在沪渝高速上堵了很久,令人晕沉想睡;然而当汽车驶出外环路,一切都豁然开朗。田野间斑驳相杂的油菜花田、清澈却一瞥而过的池塘和溪水、田间劳作的农夫和戏耍的孩童,都令我想起了南朝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不正是眼前这番景致的写照么!
到达南浔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从南浔客运站出来,通过一座步行桥对面就是南浔古镇的北出口,但一则无法从出口购票进入,二则我希望把北面百间楼的黄昏放在这次南浔之行的结尾,所以决定从这里打车到南浔古镇的正门。到达南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影壁,建筑风格中西合璧,这正是南浔与江南其他古镇最大的区别所在:南浔是清代四相出身之地,大族邻处、庭院深深,且在晚清以刘家张家等为首,营建了具有近代西洋风格的建筑特色,形成了国内罕见的中西合璧的建筑奇观。
由于中午才到,决定先在南浔的运河边吃一碗当地的南浔双交面。餐罢西行,首先到达的是“嘉业堂藏书楼”。该楼由清末儒商刘镛的孙子刘承干于1920年所营建,又因清帝溥仪赠“钦若嘉业”的金匾得名。藏书楼的主体是一座口字型的建筑,天井开阔,而且可以看到藏书的大貌,这在江南的诸多藏书楼中并不常见;(如天一阁藏书多保存于恒温冰箱中,这或许藏书年代不同有关)而能在南浔这样吴根越角之偏僻乡间构筑这样一座文化的堡垒,实属难得。这与藏书楼主人重视文化知识的保护和传承观念密不可分,也与其家世之煊赫殷实有关。
藏书楼边就是南浔最富盛名的私家园林——小莲庄。小莲庄始建于清光绪年间,属于南浔首富刘镛的私家园林、家庙及义庄所在,位于南浔镇南栅万古桥西,北临鹧鸪溪,西与嘉业堂藏书楼隔河相望。小莲庄如其名,核心就是一片水面颇大的莲池,周围环以假山庭院,步步换景,时时相宜,实在是古典园林营造思想集大成之作。而小莲庄的建筑又融合了大量西方式样(罗马式拱门、铁艺、琉璃窗等),使其卓尔不群,自成方圆。可惜的是,春天池塘里仅有去年留下的断梗,萧瑟芜凉,使人想起晚清风雨飘摇的气氛。绕池而行,留下较为深刻印象的地方有两处,一为刘氏家庙,门口有一个近半米的高门槛,限制了妇女和小孩子的进出,也突出了传统大家族的庄严感和仪式感;另一处是东南角的一座假山,这里是南浔全镇的最高点,清风徐来,清香喜人,遥想古人在此登高怀远,别有一番感触。
出了小莲庄,向东折回南街主河道,途中经过了张石铭的张家老宅。其中的传统雕花艺术和全然西式营建的会客厅和歌舞厅都令我印象深刻。出门北折过河,就是南浔的标志性建筑“刘氏梯号”,也被当地人亲切的称为“红房子”,是中西建筑方式完美融合的典范之作,在建筑史上也是值得一书的宝地。这里是刘镛三子刘梯青的居所,从入口及进门第一进看上去,完全就是传统江南儒商居所的范本,并无异样;但随着墙上的指示绕过了一个个狭窄的门厅和走廊,光线忽明忽暗之后,眼前陡然一亮!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西式的会客厅,家具、地毯、壁炉、橱窗,一应俱全,仿佛身处上海的某座老洋房之中,洋溢着上世纪的怀旧气息。出了会客厅,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另一端,则是一个巨大的庭院。而庭院中既有中国古典的池沼假山、曲径回廊,又有西方经典的几何对称结构,一种令人惊异、却又彼此和谐的结构笼罩在整个环境之中。主人的眼光和营造者的技术真是具有超越的现代性,令人咋舌称奇。而这并不是最为特别之处。回头再看整个建筑的构造,才发现红房子(洋房)是整个包裹于中式徽派建筑的马头墙之中的;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不至于被当地传统士大夫以标新立异之名诟病,实为聪明之举,也为南浔和江南留下了一处珍贵的财富。
出了红房子继续北行,沿途经过了广惠宫,香火鼎盛;湖丝会馆,七彩垂挂的绸缎述说了辑里湖丝悠长的产业历史;行至东西大运河边,举目即历史上联系沪湖之间的古运河河道。沿运河东行,即民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张静江先生故居。张先生是中国国民党的元老之一,又是国立中央大学的首任校长,其与孙中山关系密切;客厅里垂挂的孙先生亲笔题赠的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使人回到了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豪情之中。故居中陈列的也多为民国草创时期张先生与国民党元老之间往来亲笔信札,使人受益良多。
时至黄昏,我终于按照预定计划来到了百间楼区域。与南部修建的大家族的庄园和老宅相区别,这里主要以元末张士诚修建的南浔城为范围,聚集着大量普通民居建筑,沿着原来的护城河,形成了有弧度的一弯建筑群。因为鳞次栉比、数量众多,被称为百间楼。这里是与南浔相关的纪录片最常拍摄的地点:连绵的骑楼下门洞套着门洞,青石板两边至今仍旧居住着当地的居民,没有像其他一些古镇开设许多商业设施(酒吧、店铺等),浣洗的妇人就在河岸边捶打旧衣服,在空空的长廊上发出一声声钝响,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阻碍,回到了繁华的运河漕运的年代。我走上百间楼的桥头,观赏黄昏下的南浔街市。汽车的笛声就在楼那边的马路上响起,此畔却唯有我独立于此,胸中猛然有一阵寂寥涌过。夜幕低垂,我走过步行桥,踏上返程之旅。到达上海已是深夜,那一方安宁与自然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作者单位:上海市普陀区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