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榨菜,摘除叶子,露出根茎,形如多头瓜果,我们通常便称“瓜儿菜”。在长江上游的涪陵、万州等三峡库区腹地,建有大型榨菜厂,因此,沿江两岸便盛产瓜儿菜。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四伯父罗家钰退休回了老家后溪沟,便借资开办榨菜厂。一个叫小垭口的地方,开始热闹起来,两口大石池,池边堆码着一摞一摞的榨菜坛,一座小山头上搭起了菜架。
农历3月,春寒料峭,榨菜厂开始生产,四面八方的人们将瓜儿菜背进菜厂。有一天清晨,母亲便给我一把小刀,一只小木凳,来到菜厂里,开始叫喊:“安坨子,这边来一回瓜儿菜!”“香宝儿,再来一百斤!”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将瓜儿菜头的硬皮剥掉,按照剥下的菜皮计酬,一角钱一斤,我和母亲一天能挣上三块钱。但挣钱的时间并不多,十几天瓜儿菜就被抢剥完。堂哥堂嫂也带着刚出生的儿子敏,加入剥菜大军,儿子则被放在地上,这个小家伙的手脚不停的踢打,十分可爱,我们都叫他“敏蛋儿”。到了黄昏时分,就该收工回家了。这个时候格外喧嚣,“凤叔,打串点数哟---”“拿蔑丝啰---”你也争,我也拉,都想先回家,整个小垭口菜厂,叫声,笑声,骂声不断。
剥好的瓜儿菜用竹丝穿成串,晾晒到菜架上,几天后下架,进入大池腌制。倒进一层瓜儿菜,撒上盐巴,安坨子、凤叔等便换上新草鞋,下到池里,站成一排,“嘿哟-嘿”,喊着号子,踩上几遍,将瓜儿菜一层层压榨密实,这是“榨”菜的必要工序。七天后起池,剪掉飞皮和上香料装坛。装坛也是有讲究的,用木棒一层一层夯筑,口子上填进干菜叶子扎紧,即可封口。剩下的腌制水也不会丢弃,过滤后熬制酱油,一角钱一斤出售。
刚读完高中的安坨,被四伯父任命为厂长,他身体壮实,生龙活虎,在榨菜厂也算文化人。打工的女孩香宝儿,身材高挑,大眼睛,挺鼻梁,漂亮可爱。这两个年轻人早被四伯父看在眼里,便让凤叔做媒,玉成好事。不久,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举办了婚礼,成为小垭口瓜儿菜厂一桩美好的记忆。
后来菜厂倒闭,四伯父将最后一批货,送交县一家经销公司后,公司销售环节被骗,榨菜厂资金链断裂。从此,小垭口菜厂再也见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大的菜架被拆下,两口大菜池,很快被野草淹没,山间田野一垄一垄青翠欲滴的瓜儿菜也消失了。
我读中学时,常能吃到瓜儿菜皮做的汤,我们管叫“和汤”。大学时,看见食堂有瓜儿菜做的咸菜,总会要上一份。参加工作后,偶尔坐飞机,也能品尝到家乡的榨菜。听说涪陵榨菜与法国的酸黄瓜、德国的甜酸甘蓝并称“世界三大腌菜”。总之,榨菜就是名副其实的开胃名菜。
每当我吃着瓜儿咸菜,便自然会想起四伯父,想起安坨和香宝儿,想起敏蛋,想起小垭口瓜儿菜厂。
(作者单位: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