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四月的阳光,漫步乡间田野,目力所及,除了姹紫嫣红的野花和青翠欲滴的小草外,那随风翻滚的层层麦浪,不由得让人一阵惊喜。又是一个丰收年啊!麦粒虽然还有些青涩,但经历了灌浆成熟期,籽粒硕大而饱满,丰收在望。
这些给庄稼人带来希望的麦子,曾经给我生命的滋养,于我,始终有着一种深厚的情愫。一生之中,它永远播撒于我心灵深处,并不断长出根须来,串联起那段苦涩的记忆。
每年农历三、四月,是乡下的饥荒月。那时侯,家里的粮食吃光告罄,用来充饥的大多是没有一点油腥的青菜,吃后身体软弱无力。父母希望我带着妹妹上山割牛草到生产队挣工分,总在耳边许愿说:“等麦子收割后,煎麦面粑让你们吃个够。” 麦面粑,对于饥饿至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我天天盼望地里的麦子早点变黄。
每天夜晚,饥饿使我难以入眠,清晨四、五点钟又早早醒了。一天躺在床上,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大人说过听见布谷鸟声麦子就要成熟了。第二天,我和小伙伴在上山割草的间歇,溜到生产队的麦地里一看,果然麦粒正由青转黄。饥肠辘辘的我迫不及待掐断两株麦穗,用手掌搓去麦芒,再把双手摊开用力一吹,然后将麦粒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味道甜甜的。小伙伴见状,忙问:“好吃吗?”“麦香,麦甜哩!”我答。其实,麦粒生吃哪有煮熟的面食可口呢?那是特殊年代对食物的渴望,是饥不择食的感觉啊。小伙伴见我吃得津津有味,也学着我的模样大吃起来。
过不了几天,生产队长一声哨响,麦子开镰了。家里从队上分回麦子后,父母兑现诺言,做出麦面粑、麦面糊、麦面坨……变着花样给我们吃。就这样,麦子,让我度过了饥荒的岁月,使生命终于得以延续,我至今心存感激。
土地承包到户后第四年,农村生活虽有所好转,但麦子仍然是我们那里农民的主粮。那年我15岁,成为生产队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学生,父亲在高兴之余,又为我每学期仅16元的书学费愁白了头发,一贫如洗的家境哪去拿钱呢?最后,他狠下决心,要挑柜里的麦子到场上卖,供我读书。一挑、两挑……目送父亲挑着麦子显得矮小而又佝偻、缓缓移步的背影,我的双眼模糊了。这一年,我踏进了高中的教室,父母却挨饿了几个月肚子。
把种出的麦子卖掉,是我书学费的主要来源。父母知道,麦子丰收,才有钱供我读书;我能读书,才有机会跳出农门。因此,每年过春节祭拜天神时,他们都要祈求老天爷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从麦播到麦收,我每次从学校回家,也要到地里察看一番麦苗的长势,因为那里有我及家人寄托的希望啊。天遂人意,读高中的那几年,家里的麦子收成竟出奇的好,帮我顺利完成了学业。高中毕业不久,我考上了招聘乡干部,知道我底细的乡里乡亲,都喊我“麦子干部”。我听后感到十分亲切、自豪。
从此,极其普通的麦子在我心目中比任何食物都要珍贵。在我所居住的城市,尽管麦子食品早已不是主食难登大雅之堂了,但每次目睹有人把它弃之潲水桶,心里总有一种疼痛的感觉。
如今,我置身麦浪滚滚的田野,心花怒放,抚摩着低垂的麦穗,如同抚摩我女儿的头颅,看到了希望降临。这对于喜欢怀旧的我来说,记忆深处又长出了对麦子思念的根须,它一再告诫自己,要珍惜今天美好而幸福的日子。
哦!充满希望的麦子。
(作者单位:重庆市检察院第二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