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东土家族的端午节,各家各户都要蒸猪儿粑。从桐子树上摘下叶子,在清水里漂洗一下,裹上粗糙的麦面或玉米面,放到甑子里蒸熟,即可食用。因为没有经过发酵,敦敦实实的,尾上一根茎,像一只只酣睡的小乳猪,土家族人戏称“猪儿粑”。在农村还比较贫困的年代,吃的就是粗茶淡饭,肉要膘厚的,猪儿粑就要大个的,能填饱肚子,其他倒在其次。
我记得读小学时,外公在一个叫做背垭口的地方开过馆子,主要就是卖馒头。桃花大堰经过这里,架起了一座高高的渡槽,外公的馆子就在桥下。放学后,我已经饥肠辘辘,路过外公的馆子,便蹭进去,站到窗口望着外公的背影,直到在厨房忙碌的外公转头看见后,才走出来,在馆子周围玩耍等待。馆子人变得稀少后,外公走了出来。外公身板高大,穿着黑色的衣服,一张长长的像阿拉伯人的脸,被太阳晒成古铜色。外公总是慈爱的看着我,从围腰下拿出白白的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塞进我的书包,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快回家吧。”我便飞也似的跑开,跑出很远,才拿出馒头吃掉。
我们这帮小孩子可是很机灵的,有的在家里偷了一荷包小麦,在外公的馆子兑换馒头,我们都效仿。其中有个叫“九罐”的,吃了外公的馒头后没钱给,外公让他在墙上写上名字,他第一次写了“崔大风”,第二次写了“罗大雨”,结果害得外公到学校四处打听“吹大风落大雨”,引得老师同学窃笑不已。
现在回忆起来,外公的馒头跟母亲做的猪儿粑差不多,个大,实在。但在那个饥荒年代,吃起来却是无比的香甜可口。
夏天天气实在太热,有时我不回家,就在外公的馆子做作业,直到馆子关门,我便到外公家。其实外婆也能做“猪儿粑”,而且还有些花样,做成小鸡、小兔,小狗状,用红墨水在头部点上一点,就在红薯上面蒸熟便吃。吃过猪儿粑,外公便要用艾蒿点燃,熏走蚊蝇,然后我便睡到外公外婆的大床上。
外公在馆子里当师傅,不到两年便离开了,因为他是一位慈善的长者,孙子外孙多,每次拿出的馒头,都得自己补缺。我还算含蓄的,舅舅家的华子和尾子兄弟俩,只要饿了,便到爷爷的店里,掀开蒸笼自取,毫不客气。日子久了,外公开始吃不消,便辞职回家种地去了。由于外公不在那馆子里,我们这些孙辈也就很少光顾,我们也不知道外公是因亏了本才走的,每次经过,仍要逗留张望,揣度着外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外公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年轻时做过背脚子,背运锅巴盐走过来凤。出门时,便要带上一大包猪儿粑,几百公里的路程,一个来回要一个月。每歇一家店子,便会吃上猪儿粑。在经过来凤的“大二村”和“小二村”时,要趟过一条九曲回肠的河,山上有瀑布般哗哗的流水声,背脚子流传“72道脚不干,人在水下钻”的说法。在走过大小二村时,背脚子必带猪儿粑。
用桐子叶做的猪儿粑,一来清香,二来便于携带,三来存放时间长。我小时候参加农村劳动,都是做“老半天”,早上出门,晚上才能收工。那么,猪儿粑自然成为首选的干粮,一甑子猪儿粑,冷了热,可以吃上三天。
如今,作为生活必需品的猪儿粑,已经少见,但渝东土家族的农贸市场上不时还能看见叫卖猪儿粑的,我也偶尔买上一个。但商家做的猪儿粑明显发酵,膨胀疏松,没有了粗麦面玉米面那种自然原始的清香味道。这虽是变化发展了的猪儿粑,但我还是喜欢吃,因为猪儿粑有外公外婆的故事。
(作者单位: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