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念初小的时候,有一天,是个星期日上午,我妈跟我说了好几回,说有个姨姨想见见你,一会儿妈引你去串个门儿。我问去哪儿,我妈说北门岗房。

　　岗房是解放前把守城门的士兵值班室。路上我问姨姨家咋住岗房,我妈说姨姨一直在那里住。咱们还在那里住过。“妈在你九个月大的时候抱着你来大同找你爹,就跟姨姨住在了那里,要不的话,冻也能把你冻死。”

　　我问:“那后来找见了吗?”

　　我妈说:“用问?”

　　我想了想说:“噢。不用问。”

　　我妈说:“咱们不许看不起穷人,人在有的时候不能忘了没的时候。你还吃过人家这个姨姨的奶呢。”

　　“啊!?我还是吃过侉侉姨姨的奶?”

　　“不准叫人家侉侉,叫人家侉侉没礼貌。”

　　我妈说:“你还吃过东关曹夫楼一个姨姨的奶,吃了有二十多天。”

　　我说:“妈,我咋吃过那么多别人的奶?”

　　我妈愣怔了一下,说:“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成天生病,妈就让你吃百家奶。要不你也活不到这会儿。”

　　见后面有辆空马车,我妈也没跟我打招呼也没跟车倌打招呼,一下手把我举起,轻轻地放在了车板上,车倌跨坐在车辕上顾着看路,没有发觉我站在了他的车上。

　　后边的一个街门口有几个孩子看见了我站在车上,大声地喊唱:“小孩儿小孩儿扒车哟哟,车倌车倌抽鞭儿哟哟。”

　　这是小顽童孩子们经常会喊叫的话,意思是告诉赶车倌儿,后面有孩子扒你的车,你赶快拿鞭子抽他。

　　赶车倌听到了,回头看见我站在车上,没问也没撵我,只说坐下坐下。车倌笑着问我小孩儿坐过车吗?我说我坐过东院舅舅的马车,还坐过大汽车,大汽车不好,汽油味儿真恶心。

　　草帽巷距离北门不远,很快就到了。我妈又把我轻轻地举下来。车倌惊奇又佩服地说:“你这个女人可真有力气,刚才我就纳闷,三四十斤重的孩子上了车我咋就半点也没感觉到。”

　　姨姨在岗房旁整理破烂儿,看见我们,拍拍手站起来,“呀呀。这是招人(我小名儿)。快进快进。呀呀,眼睛大大的,有小的时候的样子。”

　　我妈问妞妞呢,又出去卖小零碎儿了?姨姨说:“我叫她挂些铜的钥匙链儿,挖耳勺之类的小零碎儿,太好的像长命锁、银手镯我也不敢给她往出带。”

　　正说着,有个姐姐过来了,她举着个“平”字样的竹竿架子,上面吊着各种的小零碎,有挖耳朵小勺儿,有钥匙链儿,有剔牙棍儿,都是红铜的。她笑着叫我妈姨姨,看样子她跟我妈很熟悉。

　　大概是我吃过姨姨的奶,我见了她们娘俩儿总觉得很是亲切。

　　小姐姐右手拿着尖嘴钳左手握着细铜丝,教我做钥匙链。她说,一扭一拧一铰一夹。一个小环儿链上去了,可我怎么也学不会。

　　吃饭时,姨姨说要搬家,“可我们往哪儿搬呢?我已经打听了好几天了,怕是一下子找不到房。”

　　我插嘴说:“我知道哪儿有房。”我想起以前开扫盲班时我负责教的那个解放军家属姨姨。她自己住一处院,房很多。

　　我们去解放军姨姨家时,她抱着女儿正要锁院门出去。见是我,她开玩笑说:“小曹老师,你又来给我扫盲呀?”我赶紧说不是不是。我妈把我们来的意思详细地说给了她。

　　解放军姨姨一听。立马表态说:“真也是巧了。我这出去正是想让邻居们给问寻个住房的。”解放军姨姨要到部队探亲,要走一个月,正愁没人给看门,这下就可以放心地去部队探亲了。

　　就在那天下午,侉侉姨她们搬了过来。

　　为了感谢解放军姨姨,侉侉姨给了她女儿三件银器,一挂长命锁儿、一副手镯、一个项圈儿,解放军姨姨起初不要,后来在我妈的说和下收下了,但说,一年不要侉侉姨的房租钱。

　　侉侉姨姨的男人在老家种地,她让我给写封信,告诉她男人自己搬家了。解放军姨姨也说让我给她男人写信,我也都给写了。解放军姨姨的女儿不认得我了,但她还是不认生,让我抱,不让那个侉侉姨家的小姐姐抱。

　　侉侉姨也要给我银项圈儿和银锁儿,我妈坚决不让要。最后,侉侉姨说,要不把这个银锁给孩子留下,这个有说法呢,是个长命锁儿。我妈听说是能让儿子长命,这才装了起来。